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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搜索引擎百度公司總裁李彥宏訪談
A機會
———對不同的人，機會是個不同的概念
記者（以下簡稱“記”）：中國網絡業中有不少海歸創業者，其中也包括1999年回國創業的你，但在很多人看來，你回國的時間好像有點晚，因為那時候的中國門戶網站的格局已經形成，機會感覺已經不多了。你是沖著什么回來的？
李彥宏（以下簡稱“李”）：其實我從1996年開始，每年都回國來看一看，目的就是尋找機會。之所以在那之前沒有回國創業，主要是我覺得當時國內的互聯網市場不夠成熟。1999年10月份，是咱們國家50周年大慶，我被邀請到天安門城樓去參加國慶觀禮。就在那一年，我看到國內互聯網已逐漸形成氣候。在我印象中，那時應該有800萬網民了，而且增長的速度很快，搜狐、新浪這些網站已經有了很高的知名度，我感覺到我的機會到了———我和搜狐、新浪的創業者有區別，我是做技術的，我想做的東西是靠技術來打天下，而不是靠市場、營銷。當我看到這么多互聯網的網站起來，表面上很繁榮，背后依賴的技術卻很薄弱時，我就認識到，對于我來說，一個很好的機會來臨了。
記：當時你就想好了要回國來做搜索技術？
李：對，因為我在過去十幾年做的一直是搜索引擎的相關工作。
記：堅守搜索技術這么多年，你認為它對于互聯網的意義何在？
李：搜索技術對于互聯網來說，是個非常基
本的功能，就好比操作系統對于軟件一樣。如果沒有它們，可以說整個產業幾乎就沒有存在的基礎了。在搜索引擎出現之前，我覺得沒有人能夠想象，世界上這么豐富的知識，能夠在你輸入關鍵詞輕輕一點的時候，就能馬上呈現在你面前。這樣一個功能，是劃時代的東西，它非常重要。
記：可是有這么個問題：我是搜索引擎的常客，但我使用它除了網絡費以外，不再交納任何費用，那你的利潤從何而來？
李：在盈利模式上我們有個探索的過程。最初的時候我們想的是把技術賣給一些門戶網站，向他們收錢，但是我們很快發現，做得好的門戶網站就那么幾家，我們不可能有一個很大的用戶群，這樣企業盈利能力的成長性就受到了質疑。后來我們逐漸發現，搜索引擎從本質上來講其實也是一個媒體，因為每天有很多人在使用和瀏覽它。但是它跟普通的媒體有很大的區別，這個區別就是搜索引擎非常具有針對性，其他媒體受眾是相對被動地瀏覽。這個價值就非常非常地高了。所以，搜索引擎掙錢的方式就是目標廣告的方式，我們把它叫做競價排名。
B危險
———不冒即死的險，你將不得不冒
記：提到盈利模式的轉變，我知道那個過程中你是以一個人的力量來對抗董事會全部的反對意見的。
李：這是一個比較痛苦的過程。頭兩年，公司的商業模式就是賣技術給別人。在美國，搜索技術公司也基本上走過了這樣一條路。我們這樣做了兩年以后，實際上也積累了一定的客戶，有段時間，中國最主流的門戶網站，都在用百度的服務。在這種情況下，要決定轉型的話，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因為一旦我們自己做網站，就意味著跟這些門戶網站要產生一定程度的競爭，而它們當時又是我們最大的客戶。所以，當時無論在誰看來，都認為我要做的是個非常危險的動作。
記：你為什么要堅持？
李：我覺得如果不這樣做，百度的發展得不到保證，生存也許能夠生存下去，但是對于我們這樣一家高速成長的、還在虧錢的公司，在這樣一個瞬息萬變的市場當中，如果只是為了生存而活著的話是沒有意義的，那意味著我們在研發上的投入要調整，最終的結果是對整個產業都不好。對于百度來說，我們也不可能每年兩倍、三倍的去發展，所以，我認為當時公司的商業模式不可以持續，一定要改。
記：轉型還順利嗎？
李：總體來說比較順利。我們遇到的困難并不在于轉型本身，而是在于建立一個面向終端網民的品牌，這遠遠不是站在背后提供技術那么容易、簡單。提供技術你只要做得和別人一樣好就可以賣得出去了，但站到前臺去，向網民提供搜索服務，由于我們不是第一個做———GOOGLE在中國2000年就開始了，而且也做得不錯———你就必須做得比別人明顯好很多。這個難度是非常大的。
記：所以整個董事會的其他成員才都反對你。對于你而言，是什么信心支持你，使你相信你能夠比別人做得明顯的好？
李：這跟我個人的特點有關。我在美國做了多年搜索，我自認為我是懂搜索的。
記：可你也說過，做品牌還需要市場和營銷。
李：是這樣。但是我認為技術是這里面最為重要的一個方面，還有就是對用戶的理解。搜索引擎從來不是靠砸錢做出來的，而是說，你的技術要非常地領先，比別人好，而且你真正地理解用戶，知道他們的使用習慣，每個細節都能考慮到。這些方面我相信自己還是比較有感覺的。當然了，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是我們非常專注，非常執著，就是只做中文搜索這樣一件事情。我相信只要你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經過努力是一定會比同時做幾件事的人做得好的。
C失敗
———看到勝算，就敢失敗
記：雖然現在的情況已經證明了你當初堅持的正確，可是當時這一切僅僅只是理論分析，一個人去說服絕大多數人來同意你的方案，萬一失敗了呢？
李：作為一個創業者的公司來講，如果你害怕失敗，就幾乎不可能成功。10個創業公司可能9個都要倒掉，這一點我有清醒的認識，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認識，所以我才敢去冒風險。成了皆大歡喜，如果不成，跟不做其實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因為如果不做，一定沒有什么發展前途。
記：看來創業者基本上都是年輕人一定就是這個道理，因為年輕，輸了可以從頭再來。
李：對，雖然我不算年輕了。創業之前我在美國已經工作了6年，也算是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其實我也有些刻意的行為，創業之前我就想好了，先掙幾年錢，什么時候我覺得我在銀行的錢即使今后幾年一分錢不掙，我也能夠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了，我才去創業。所以，我先是有這樣一個積累了，才來做百度的。
記：結果你存了多少錢？
李：（笑）那只是做了一個最壞的打算。事實上百度從成立的第一天起，我就沒有拿自己的錢做事情，都是風險投資的錢。
記：難道花風險投資的錢沒有壓力？如果第一次拿錢做失敗了，再融資也許會比較困難？
李：是，也不是。如果你第一次做失敗了，對人生會是個打擊，但失敗也讓人可以學到不少東西，并不會因為你第一次做失敗了，以后就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記：在你的人生道路上，你真的遇到過失敗嗎？
李：沒有。說實話，我的人生道路，相對來說還是比較順利的，沒有特別大的波折。我一直覺得我的路走得比較穩，很多東西都是我看到勝算比較大的時候，才去做的。創立百度應該是我一生當中做的風險最大的一件事。
D計劃
———看清下一步，再往前邁
記：互聯網行業創業的一個重要條件是獲得風險投資，百度也是個典型的依靠風險投資創業的公司。對于風險投資，你有什么看法？
李：美國的風險投資也有好與壞、成熟與不成熟的分別，百度找的風險投資應該是比較成熟的風險投資行，它是能夠幫助公司而不是去設置各種各樣的限制的。我們一開始選擇風險投資的時候比較謹慎，或者說我們有這個條件去選風險投資，而不是讓他們來選我。
記：你究竟有什么優點，讓大家都來找你？
李：這跟我在美國的經歷有關系。首先，我在美國工作了6年才開始創業，而這6年中我只做了搜索這么一件事情。當我跑到潛在投資人那里講，INFOSEEK是我做出來的，他們馬上會對我有信心，說，這個人的技術不錯。
記：技術是你的金字招牌？它是創業成功的最重要的因素嗎？
李：對于我，可以這么說，但是它并不是一個普遍存在的真理。也許另外一個人，他在市場上比較厲害，像張朝陽。每個人都有他的長處。對于想創業的人來說，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要能夠判斷出你在什么方面比較擅長。第二，就是要專注，一旦看準了某件事情，就要堅持做下去。因為創業不是一個短時間的事，往往需要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而這個階段因為是創業，是新的東西，具有不確定因素，有很多變化，你得在這個變化過程中，有一定的抗風險能力，千萬不要一遇到困難，就馬上決定去做其他事情。
記：運氣在創業成功中占多大比例？
李：對于某些人來說，運氣的成分比較大，但對于我來說不是。剛才我也講了，我整個的創業過程可以說是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一步一步，我是看到下一步才往前邁的。講得更樸實一點，創業成功的規律是：機會對絕大多數人都是均等的，只是說看你抓不抓得住。人這一生應該有不止一次的機會，你第一次抓不住，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假以時日，總有一個機會是你的，如果你是做了準備的話。
記：不過，看看你的簡歷，感覺你好像是每個機會都抓住了，上北京大學，出國留學，進入互聯網，運氣特別好。
李：這恰好說明我不是靠機會，而是靠認真的計劃。每一步都比較順，那絕對不是機會能行的。到現在為止，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認真考慮過的。比如我放棄讀博士學位，也是經過了充分的考慮的，當然了，這次考慮我比較困惑。那是我第一次獨立地做決定，因為以前的決定都有很多先例可以參照，考什么大學好大家是有共識的，那我就去考北大；到了北大說好學生都出國，那么我也就出國，這些都沒有什么好想的。但是到了國外讀了一段書以后，其實大多數人還是照著博士學位這條路去走，但我意識到我真正的興趣是在工業，我想去做一些比較實用的東西，這個時候就是比較痛苦的選擇。是像大多數人一樣走，還是遵從自己的興趣？
記：但你最終選擇了后者，為什么？
李：因為我還是更喜歡做工程師，因為我這個人的性格特點是比較講求實際，這是一個工程師的性格，而不是一個科學家的性格。科學家研究“一加一”的問題，這在日常生活中看不到。我喜歡自己做的東西每天有數千萬人在使用，這個感覺太好了。
記：這個講求實際的特點，反映在企業運作上，是不是就是我們討論中國第一代網絡人和你們第二代網絡人的區別時說的，他們比較理想主義，而你們更現實？
李：在商業里我覺得不存在理想主義或者現實主義的什么流派，只有成功與失敗。但是從創業的角度來講，沒有理想主義是不行的，雖然我非常講究實際，可我也有很大的理想主義成分，有了這個成分，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才能夠支撐你堅定地相信自己做的東西會有前途。
記：你的成長經歷和結果，很容易讓人認為你走的是一個好孩子最應該走的道路，是這樣嗎？
李：我小時候其實不是一個好孩子，至少不被認為是一個好孩子。我上學之前，家里人都很害怕我上學會給他們闖禍。即使在學校里頭我成績很不錯，但是我受到的批評也比跟我學習成績一樣的孩子多，經常是因為和同學打架、遲到、忘了寫作業這些事情，我要被老師批評。再長大一點后——我也跟你講過，我這個人具有一定程度的獨立思考和判斷的能力，這樣的人通常會給人一種感覺，就是不怎么合群。當然，很多時候我是個好孩子形象，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再會很激烈地去跟什么人有沖突，脾氣溫和，可實際上，我的很多做法別人一開始并不理解，不是那么常規、大眾，這樣我估計也很難用好孩子來定義了。
李彥宏:
全球領先的中文搜索引擎百度公司總裁，畢業于北京大學，后留學美國，在布法羅紐約州立大學獲計算機科學碩士學位。在美國8年間，他先后擔任了道·瓊斯公司高級顧問、國際知名企業INFOSEEK資深工程師等高級職務。他在全球最先創建ESP技術，同時由他發明并獲得美國專利的“超鏈分析”技術被全球搜索引擎采用。1999年，李彥宏回到北京，創建百度。2001年李彥宏被評為“中國十大創業新銳”，2002年獲首屆“IT十大風云人物”稱號，2003年榮獲“第二屆中關村優秀創業者”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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